植枣记（组诗）

脆脆妙小枣

　　选择枣树的若干理由

　　不知鲁迅的后园有多大，我的

　　后园，只有三十六平米；墙外也无两株

　　可以看见的枣树。如果，后园

　　足够大，或许会栽两株名树，

　　以便可以对它们这样描述：一株不是

　　枣树，还有一株也不是枣树。

　　如此描述是学习大师的句式，当然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那两株名贵树种

　　——它们哪有进入吾家后园的文格。

　　是啊，三十六平米，九千元一平的地皮

　　只配栽一株树：一株与草民

　　同血脉共命运的枣树。

　　再者，我可喜欢吃枣了，尤其油枣。

　　再则，跟古老的汉字一样，枣原产中国

　　有一颗中国心。再则，我可喜欢四季分明

　　落叶又长叶的物候了：尤其

　　那种自由的生长，横竖没有规矩的

　　出牌；经得风，经得雨，

　　经得时间的摧残——多像

　　多像园主那凸凹不平的想象与创作啊。

　　再则，我乃枣族，属枣

　　——你姑妄听之，我亦不解释。

　　等待一棵枣树

　　正像朝会，或升帐议事，君王或

　　将军，总是最后一位出场。

　　铁栅栏来了，石屏风来了。

　　防腐木茶座地坪，来了。

　　汀步、鹅卵石、浇水器，来了。

　　花花草草虫虫鸟鸟也完完全全铺排开——

　　连旮旯角落也不剩了。

　　但是，一棵树还没到来：一棵

　　盛邀预约的枣树已从夏天出发，但还没

　　到来。不是枣树没到来，而是

　　运载枣树的季秋还没到，还没到。

　　园林专家说，来年春天栽，更易成活。

　　可我等不住了，我的后园等不住了。

　　我也需要早早成活哩。

　　它一到来，二号草坪

　　就会让出最好的席位，挖窝，抛营养土

　　筑巢引凤，将压轴戏

　　深植大地。先入园的诸位

　　会挥舞手臂，让风，把自己向一点一刻

　　方向，远远靠近，遵循植物的

　　秩序与教条——只叫根须在地下

　　放弃连词，紧紧拥抱。快了，孟秋去了

　　仲秋正过，季秋在望。等一棵大树

　　来为我们顶风遮雪，还是让我们背靠乘凉？

　　这样一想，美好的家园

　　变得多么羞耻、势利——但

　　绝不会忘恩负义，要让一棵树过上

　　请唐宋长松古寺一柱香的礼遇。

　　让付出，进入轮回的风水与道德。

　　要知道，等待的，不光上述

　　还有鹿溪河的上善水，龙泉山主峰的阳光

　　以及尺牍上，一树红枣的滚动——关于

　　爱屋及乌、由枣而早的民间寓意。

　　农历的真理是，迟迟未到的枣

　　正是另一种早，一种活着的早。

　　独爱油枣

　　枣族大了去了，我独爱油栆。

　　做酒、做醋、做面、做蜜饯直至

　　做疗药——枣什么都做，什么颜色

　　都可给你。但我还是

　　喜鲜食——让刚刚下树的油枣，和着

　　阳光雨露、风吹雨打，和着

　　大地的赐福、上天的唱诗，一起食下。

　　为了食裂枣，竟连歪瓜也吃了。

　　除了对得上个体的脾性

　　吃出油枣浩瀚绵实的枣味，难道

　　也与人生缺少油水的经历与

　　现实有关？八九月间，我几乎什么也

　　不食，只意在腾笼换鸟。为了快

　　竟达到囫囵吞枣的程度。

　　但枣中央，蠕动的芽蛆，一声不吭

　　黑暗中，始终控制着

　　一个人食枣的方向、尺度与节奏。

　　吃枣的人

　　吃枣的人，仿若早起的鸟儿

　　吃什么，即或姗姗来迟，也能

　　先人一步，抢到吃食。吃枣的人，血气充沛

　　由青转红的连体衣衫，只需一夜秋风

　　就换过肤妆。吃枣的人

　　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红火火的日子

　　一床双叶花被的语法，怎能

　　把天说亮。吃枣的人，都是望穿秋水

　　频递秋波的主。他们的生死

　　要不在八九月，要不是

　　八九月的倍数。譬如我，生在三月

　　正好符合枣季的法则。最惊世骇俗的

　　吃枣人，叫裘千尺，美人迟暮

　　口吐枣核，是她行走江湖的独门绝技

　　多少英雄豪杰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

　　吃枣的人，一旦无枣可吃

　　肠子悔青，连一颗红心都不具备。

　　今年暴风雨，枣子遭打，竟无枣市。

　　现在，必须吃下几粒隔年干枣

　　否则心不转红，此诗难以为继。

　　吃枣的人，枣是他的宗教，他的祖国

　　他藏在体内的秘密，和永不发作的内核。

　　一棵树的枣园

　　今年孟春，突然发现

　　美丰花苑阳台上，竟生长着一株

　　幼小的黄葛树。对于这一诡异的

　　飞来之物，我想让它原地生长

　　又怕它压跨阳台乃至大厦，随家新迁

　　把它移栽到君度半山吧，更恐

　　独树成林的它

　　撑破我的后花园。甚而

　　把我的枣树，囚进时间的黑牢。

　　罢了，罢了。还是让我的后花园，成为

　　枣园吧，成为一树独大、独木成林的

　　枣园。让经过这里的风，成为枣风。

　　经过这里的红，成为枣红。

　　经过这里的果木，自惭形秽，绕道他途。

　　但欢迎一只小鸟在树上筑窝、叫早

　　欢迎二十四个节气为这里作序，找到

　　对应的实词与虚词。让独树成为

　　后园的王——满园春色，成为三千

　　后宫佳丽。要论出名、显赫

　　吾家枣园，当然没法跟陕北那个

　　先是地主庄园，后是一个政党的延园相比

　　——也不会去比。我的枣园

　　它只要乡野的味道，小资的情调——

　　这多么简单，又多么不简单。

　　负责设计施工的蓝花楹

　　把宅主的想法理解成地主兼诗人的想法

　　这就有了笔底的虚妄，大地的修正。

　　这就让一棵树的栆园

　　向西五十里，伸枝

　　接上了杜工部那间茅屋的气。

懒汉

好诗好诗